这晚生产队里又要开会,传达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。春花从坐在地上的人群里挤到白云旁边坐下来。学习还没有开始,会议室里乱哄哄地喧嚣不宁。妇女们纳着鞋底说说笑笑,男人们抽着烟毫不避讳地大声讲着黄色笑话。每次开会前都是如此。春花借着大马灯赶紧问白云不会的习题,两人头挨头伏在书本上,在吵杂的人声中学习或说话。春花在不经意间抬头,看到父亲愤怒地瞪着自己,她的心又咯噔一下,她不知道她哪里又做错了,她慌乱不安地听着白云还在给她讲题,她又偷偷瞄了一眼父亲,父亲还在瞪她,她心神不宁地低下头,白云感觉到了春花在微微发抖。
“你怎么了?”
白云说着也抬起头,正好看到对面春花父亲怒目而视的样子,她的心也本能地哆嗦了一下,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地。
春花看到白云觉察到了父亲的目光,羞愧地低了头说“没,没事。”
学习开始了,会议室里唯一的一张办公桌前坐着队长和宣讲的人。要么长篇大论地宣读文件,要么在讲什么新的形势。白云在那一刻真切地体会到了春花的感受,她也受了传染,心情沮丧极了。
学习结束后,春花提心吊胆地跟着妈妈回了家,果然父亲一看到她又火冒三丈地对她咆哮:
“你撒泡尿照照自己。”
父亲的烟杆快戳到春花头上了,母亲用胳膊一下撩开骂道,“一天不消停,好端端又抽啥风。”
“你一个农民,整天学文化人抱个书装啥样子?你当你抱个书本就变成文化人了?”
春花把装书的包袱藏到身后,父亲的烟杆又向春花头上砸下来,父亲恶狗似地冲过来把春花包在头巾里的书本一把夺过去,春花大叫着,疯了似地扑上去从父亲手里抢她的书。
“你还我书。”
春花大哭着和父亲撕扯,父亲顿时愣住了,老半天才反应过来:
“你反天了你,一个大姑娘像个疯婆一样。”
父亲愤怒地瞪圆了双眼,他也疯了似地一手把装书的头巾高高举起,一手用烟杆不停地向春花打去。
母亲用身体挡住春花,推着父亲叫骂:
“你疯了?丫头看个书你也不高兴,这看书写字能看死人吗你管那么多?”
春花看到父亲把她的书本甩出来用脚往烂里踢,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,一手揪住父亲的胸襟,一手高举着去抢父亲手里的包袱。父亲一侧身用身体把她撞开去,一脚踢在她屁股上,母亲扑上去和父亲厮打起来。那本子已经在父亲的踢踹下揉碎了几页,还有一半被父亲撕成了几片。春花被踢趴在地上,她把地上零落的纸片捡起来,父亲一边和母亲撕扯一只脚还伸过来又一脚踢在春花后腰上,春花又一个马爬跌在狗窝旁,她的后腰抽筋似地痛。春燕跑来帮她捡起地上的书本。春花突然停止了哭,她瞪着父亲说:
“爸,你打死我算了,你们给我的命我还给你们,我不要了。”
母亲呜呜地哭起来,父亲住了手,吹胡子瞪眼地指着春花怒吼:
“该做的不做,学那没用的你就能变成干部了?当着那么多人面都不知丢人现眼。”
父亲的咆哮句句戳痛春花的心,再一次提醒她,她一辈子就该做个本分的农民,文化和城里人才有的工作跟她没有半点关系。
“我给你丢人了你打死我吧,我不想活了。”
春花悲哀地迎上去,父亲的烟杆刚好砸在她头上。母亲边哭边拉她。
“我在你眼里连狗都不如。”
父亲意外地瞪着眼后退了半步。墙角的狗狂吠不止。
“你才知道啊?”
父亲又暴跳如雷地拿烟杆指着春花,“狗都知道乖乖看家,你要是狗也是一条不着家的野狗。”
悲哀和愤懑塞满了春花的胸膛,母亲叫春燕把姐姐拉进屋,春花看到春燕把书本收拾起来了便跟她回屋。她父亲追过来又踹来一脚,重重地踢在了春花原本疼痛的后腰上。春花趔趄了一下被春燕扶住了。她痛得忍不住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流,她扶着腰进了屋用袖口擦了泪,春燕连忙把门顶住了。春花失神地在黑暗中坐了很久,她紧紧地抱着她心爱的书本,用手抚摸着那些破碎的和揉皱了的本子,仿佛在抚摸自己心头的伤口。
夜深了,春花还一动不动地坐在炕上。上房里父母的争吵声渐渐息了,院子里的鸡狗也回窝安睡了。被窝里传来春燕匀称的呼吸声。村里的夜,终于静得像这个世界不存在似的。
春花偷偷地点上煤油灯放在地上,然后在炕沿和板凳上担了扫把,再把棉袄盖在上面挡住灯光。她小心地把撕坏了的书本一点一点抹平,心痛地把散落的本子用针线缝起来。春花想到底去死还是活着,可无论如何,她也得先把书粘好,那是白云帮她借来的,她即使去死,也得把书原样儿还给人家。看着这些破碎的书本,春花羞愧得无地自容,她连别人借给自己的东西都不能完完整整地保护好,她觉得自己真的没脸做人了。可另外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地冒出来,告诉自己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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